第八十五章 荆棘路
老者片刻后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掀开被子,挪到床边,直视大主教。 “如果你被关在这个鬼地方,还能吃得下东西吗?”他开口说道,声音浑浊不清,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般,“半年了,被困在这里半年,什么消息都没有……我的儿子怎么样了,我的女儿呢?” 梅恩注意到墙壁上到处都是刻痕,似乎是用指甲扣出来的。对方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计算日子的? 他搬了张凳子,面对国王坐下,“您非得问这些会令你不愉快的事情吗?” “……”对方沉默了半响,“我已经没有用处了,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吧?” “是。” “那么一个垂死之人,还用计较愉不愉快作什么!在死之前,我只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到最后一句话时,温布顿的声音已近乎低吼。 他终究忍不住了,梅恩想,不管怎么说,作为一名国王,他的气概和风度都已足够到位。被虔诚者替换后送往赫尔梅斯的途中,他多次设法脱身。囚禁于此时,他也没有陷入疯狂,而是试图通过交涉来换取自由。没有谩骂,没有歇斯底里地吼叫,这在机关监牢中实属罕见。如果不是计划不可能更改,他真不愿意把这样的人浪费在对内的阴谋中。 或许自己亲自前来,也存着告知他近况的想法吧,主教想,不然只需要一个命令,就会有审判军替自己了结他的生命。 “您的大儿子,戈隆.温布顿死了,”梅恩缓缓开口道,“被您的二儿子提费科.温布顿判处斩首之刑,罪名是谋反弑王。您的三女儿嘉西亚.温布顿在南境独立,自封为碧水女王,和提费科的战争不可避免。至于四儿子和五女儿,我们没有获得太多消息。大概……他们还活着。” “你在说什么,谋反?独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争王令,”他一字一句说道,“将你的孩子们分派到各地,宣布谁能将领地治理得最好,谁就是下一任国王。” 温布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久,他才低声道,“为什么?你们趁着祷告日下手,把我带进隔间,扒光我的衣服……和神罚之石。你们用女巫将我置换成他人,你们明明可以慢慢占有这个国家,让教堂矗立在每一处城镇。为什么要发布争王令这种东西!我,我根本不可能……咳咳,”讲到激动处,温布顿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我根本不可能发布这种会引起孩子们自相残杀的命令」,对吧?梅恩在心里替国王补完,“或许您不会,可您的孩子们不一定会如您所愿。他们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比如您的三女儿,嘉西亚,早在五年前就得到了碧水港,即使没有争王令,或者说,等到您自然死去,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戈隆登基而无动于衷吗?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时间徐徐图之,您应该也注意到了,女巫的能力不是永久的。” “该死的,他们互相打起来对教会有什么好处吗?教堂会因此陷入火海,信徒也会在战争中丧命,王国将乱作一团……”说道这儿温布顿忽然一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难道,你们想要——”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国王的话,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后,他的声音变得细若游丝,仿佛那阵咳嗽消耗了他全部精力,“你们……想要消灭王室。” “正是如此,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王权。”梅恩忍不住在心底称赞道,多么敏锐的判断力。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快半年,不丧失神志就已经算得上意志坚定,还能思考的,历年来一只手都可以数得出来,“王权会阻碍教会的发展,无论它多么弱小,总是会如幼苗般慢慢长大。只有将它连根铲除,教会才能「真正」得到这个王国。” “……”温布顿的神色一下苍老了很多,或许此前只是外表上看起来年迈,现在就连精神也衰落下来,他眼中的光芒变得暗淡了。 “灰堡是大陆王国中面积最大的一块,兵源众多,正面战争对教会不利。我们为此策划了很久。您的王国在内战中必定会损失大量战士和佣兵,只要持续两至三年,我们的审判军就能轻易地拿下灰堡全境。您不必太过悲伤,亡国之君并非只有您一人,其他三国也一样。以后,大陆将不再有四大王国之分,晨曦、狼心、永冬,还有灰堡,都将消失。这片广沃的土地上,只会有一个政权,那就是教会。” 温布顿沉默了,这个靠武力从兄弟手中夺得王位的人此刻已像是失去了生机,即使是梅恩也感到了一丝不忍,但心中没有丝毫后悔。教会同样为此付出了很多——大批杰出的信徒甘当棋子,奋不顾身投身于这场布局中。 扮演温布顿三世的人正是审判军中一名虔诚的审判长,他信仰坚定,对教会绝对忠诚,原本将要接受神罚军的转化仪式。然而为了使命,他被女巫替换成国王的样子,毫无荣誉可言地死在了灰堡王都的寝宫里。他本可以把名字刻在赫尔梅斯教堂的纪念碑上,现在,教会却只能将他的姓名永远埋藏。 原以为温布顿不会再说话,梅恩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准备让他喝下去时,他突然开口道,“诅咒……” “嗯?” “我诅咒你……我会在地狱深处等着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梅恩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很遗憾,这个世界并没有地狱。就算有的话,那里也不属于我们。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只有统一四国,教会才能凝聚起最大的力量,去战胜真正的敌人,否则的话……”主教说到这儿打住了,他看到温布顿的手已经无力地滑落,头歪向一边,胸口的起伏完全停息下来。 这是一个王者的结局,却是我们全新的开始,他想。 梅恩将瓷瓶收进怀里,起身离开。推开木门,走廊里静悄悄的,仿佛那些哭嚎声从来没有响起过一般。他对守在门边的审判军武士交代了几句善后措施,头也不回地朝机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