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刺客(二)
是太子! 是太子李炜的人! 用右手捂着受伤的左胸,谢安亡命奔跑在那鲜有行人的幽静小巷,在钻过几条小巷后,他躲到了一间民居门前的草堆旁。 那个混蛋太子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竟然又派[危楼]的刺客来杀自己? 而且这次还不只是一个…… 咬牙屏住呼吸,谢安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左肩的锁骨,刚才那一刀,在划过他左臂的之后,竟还险些将他的锁骨斩断。 痛,痛彻心肺! 大意了,自己太大意了! 长孙湘雨那个女人明明已提醒过自己,告诉自己太子已经派人追查此事,自己却天真地以为,既然这个女人依靠家族的势力帮自己掩饰,太子应该查不到才对…… 幼稚! 真是幼稚! 望了眼自己颤抖不止的左手,望着手臂上那血肉翻起的创伤,谢安抬起右手,擦了擦额头那因为剧痛而渗出的汗水。 怎么办? 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小巷,谢安的脑子迅速运转起来。 可能的话,最好能够逃到东公府去,东公府府外守卫的侍卫,都是东军神武营的精锐,训练有素,那些刺客应该不会穷追不舍,更何况府内还有舞坐镇。 但问题是,这里距离东公府至少还有三、四里地,自己真的能够顺利逃到府内么? 要赌一赌么? 自己刚才已经赌赢过一次,这次…… 不对! 那些刺客既然特地来杀我,应该也知道自己与舞的关系,这样想来,那些家伙多半有可能在自己前往东公府的途中等着自己…… 逃到人多的大街上去! 危楼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刺客组织,应该不敢公然在大街上杀人,如果能混入人群,自己应该可以走脱,如果运气好,能遇到巡逻的卫尉署官兵…… 想到这里,谢安谨慎地望了一眼左右,掀起袍子的下摆将受伤的左臂裹了一裹,压在重伤的胸前,用右手紧紧压住,继续往南逃去。 多亏了当初在冀京到处求职的那三个月时间,谢安对冀京东南城、西南城这一带了如指掌,什么小巷曲折、什么胡同容易躲藏,凭借着对这些街道巷径的熟悉,谢安来回乱窜,愣是将身后那些刺客甩开了一大截。 但是谢安也知道,那些人还没有放弃杀自己,那股仿佛寒流般的危机感,依旧笼罩着自己。 忽然,谢安眼前一亮,他终于逃出了小巷,来到了冀京四条主要街道之一的朝阳街。 尽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然而这条朝阳街,依旧有着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谢安用袍子的下摆捂着受伤的部队,混在人群之中。 突然,他脚步一顿,因为他瞧见,在斜对过的一条小巷入口,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篷的人,这家伙斗篷下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谢安。 “……”谢安心中一凉,下意识地打量四周,这才发现,朝阳街其余几条小巷的入口,竟都站满了这般装束的家伙。 但奇怪的是,那些人尽管眼神凶恶地盯着谢安,脚步却一动不动。 赌对了! 这些家伙不敢当着这里这么多人的面来杀自己! 那仿佛绝处逢生般的喜悦,让谢安一时忘却了伤口处传来的剧痛。 接下来,只要能够混到路上的行人中…… 想到这里,谢安不动声色地挤到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当中,但令他颇为惊愕的是,路上的行人不知为何,在见到自己之后纷纷避了开去。 怎么回事? 就在谢安愕然之际,街道对面走来一对母女,女儿歪着脑袋看了谢安半天,继而扯了扯她娘亲的衣服,说道,“娘,这个大哥哥,流了好多血……” “芯儿乖,别看!”那名妇女当即拉着女儿走来了。 谢安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胸前,他这才发现,自己体内流出的鲜血已渗透了袍子的下摆,以至于胸前一大块衣料,已然被鲜血染地通红。 糟了…… 望着路上那些行人用仿佛看待犯人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谢安暗叫不妙,因为他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混到这些过往的行人之中走脱。 怎么办? 怎么办?! 站在十字街头,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望着那几条小巷中盯着自己的刺客,谢安的额头不禁渗出了豆大汗珠,到后来,全身都开始发热,流汗。 谢安很清楚,这是由于自己伤势严重导致的虚汗,与所谓的回光返照差不多,再过片刻,全身便会逐渐冷下来,倘若不能及时包扎伤口,那么过不了多久,自己便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这里…… 可是,那帮刺客跟着这么紧…… 天色越来越暗,即便是作为冀京四条主要街道之一的朝阳街,其路上行人也渐渐变得少了,谢安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在一旁小巷等候时机的刺客,他们那蠢蠢欲动的心情。 更糟糕的是,由于失血过多,谢安渐渐感觉到了寒冷,甚至开始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不行! 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暗暗对自己说了句,谢安隐约看到那些头戴斗笠的刺客已渐渐按耐不住,不顾周围行人惊慌、愕然的目光,朝他这边围了过来。 只能睹一赌了! 咬了咬牙,谢安一发狠,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朝着大街另外一边奔跑。 他记得,前面有一条小巷,而小巷的后面,则是一条内河。 尽管三月底的天气依然还是那么冷,但谢安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在他看来,要甩掉这帮精通追踪的刺客逃到东公府,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倒不如赌一赌,跳入河中,毕竟他谢安自小就精通血姓,尽管眼下重伤在身,但谢安还是有几分把握。 五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飞奔在小巷中的谢安,已能够瞧见前面那条河的石护栏了。 就在他踏出小巷的同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狠狠一拳打在他腹部,继而拎着他的脑袋狠狠撞向一旁的墙壁。 “噗……”吐出一口鲜血,被撞地眼冒金星的谢安,缓缓倒在墙旁,目光略显呆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内河…… 就差一点……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淌下来,汇聚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几分力气挣扎了。 “挺能逃啊,臭小子!”一名刺客走了过来,将瘫坐在血泊中的谢安提了起来,狠狠甩向一旁的墙壁。 尽管由于失血过多,谢安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知觉,不过这一下,还是让他痛地脑门青筋绷紧,在落地后,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够了!”最初砍伤谢安的那个刺客走了过来,一把将那个还打算踹谢安几脚的刺客拉到一旁,他似乎是这些人的头。 只见此人缓缓在谢安面前蹲了下来,扯下了脸上蒙着的黑布,露出一张略显年轻的脸,年纪看似不大,也就二十几岁。 默默地望着依在墙旁、出气多进气少的谢安,他低声说道,“对不住了,虽然我等无冤无仇,不过……我叫丁邱,金陵人,到了阴曹地府,若是阎王问起,就告诉他,杀你的人,叫丁邱!——免得做冤死鬼,曰后不好投胎!” “危楼的刺客,还真是……有职业道德啊,咳咳……” “你知道?”丁邱有些意外。 谢安咧嘴笑了笑,摇摇头,缓缓说道,“不,是碰到过,好像叫……徐邙?你……知道么?” “徐邙?”丁邱微微愣了愣,点点头说道,“确实是我危楼的弟兄,不过有些曰子没消息了……” “嘿嘿嘿,”谢安闻言笑了笑,咧嘴说道,“啊,因为……被我给杀了!” “……”丁邱闻言面色微变。 “臭小子你说什么?你……你竟杀了徐邙?”有一名刺客惊怒地走了过来,一把抓起谢安的衣襟。 “还不住手!——忘了我危楼的规矩么?!”丁邱狠狠瞪了一眼那名刺客,那名刺客闻言动作一滞,犹豫一下,还是放开了谢安。 皱眉瞥了一眼那名刺客,丁邱转回头望向谢安,沉声说道,“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此次的雇主并没有买你家人的姓命,若是有什么遗憾要交代,我可以替你传达。” “那还真是……咳咳,”谢安连连咳嗽,吐出一口血,苦笑地望着面前这个叫做丁邱的刺客,艰难说道,“是太子李炜那个混账东西叫……叫你们来杀我的吧?” 丁邱微微皱了皱,也不隐瞒,点头说道,“是!” “那个家伙……用多少银子买我的命?”事到如今,谢安已对自己不报几分希望了。 “两百万两!” “咳咳,两百万两,还真是一大笔……银子呢……”说着,谢安咳嗽两声,苦涩说道,“如果我托你们杀了那个家伙,要多……多少银子?” “那是当今太子,一国储君,我危楼不接刺杀皇室成员这种任务的,抱歉……”丁邱犹豫说道。 “就算你接了,我也没那么多银子……”谢安将头靠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脑海中陆续浮现出梁丘舞、伊伊、长孙湘雨三人那惊艳的容貌。 对不住,舞…… 湘雨…… 伊伊…… 还有…… 继三女之后,谢安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女人的容颜…… [……十年之内,我会当上大官的,我会当上朝廷的重臣,到时候……] 看来自己没机会去履行当初的誓言了…… 嘁!真是丢脸…… “……”望着谢安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坦然的神色,丁邱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同伴说道,“下手利索点!” “嗯!”那刺客点点头,从腰间拔出匕首,瞥了一眼谢安的满是血污的脖子,狠狠斩了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疾风袭过,只听嗤啦一声,谢安还没有怎么样,那名刺客的右手,却是齐腕而断。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连带着那只血淋淋的手。 望着自己掉落在地的手,那名刺客这才反应过来,左手握紧被斩断的右手手腕,痛地翻倒在地,惨叫出声。 “何人?!——休要躲躲藏藏!”丁邱哪里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环顾四周厉声喝道。 “躲躲藏藏?”远处的黑暗传来一声冷哼。 包括丁邱在内,附近十余名刺客下意识转头望去,继而面色微变。 他们震惊地发现,在那黑暗之中,有一个姿容姣好的女人提着一柄比她人还要高的战刀,正一步一步向这里走来,口中冷冷说道,“你等……对我夫婿做了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女人身旁好似凭空刮起一阵飓风,吹地众人睁不开眼睛。 “梁丘舞!”望着那女人满脸杀气的神色,丁邱咽了咽唾沫,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等气势…… 这等威慑…… 竟然比大姐还要强烈! 不愧是冀京四镇之一,梁丘家的当家,不愧是当年在冀北战场斩了苍原之狼的女人! “撤!”丁邱当机立断地吼道。 “……”那十余名刺客愕然地瞧着丁邱,其中有一人难以置信地说道,“丁大哥,你说什么?撤?那小子的人头还没拿……” 还没等他说完,一道斩风袭来,狠狠劈在他身上,鲜血四溅之余,他的身体凭空倒飞了十余丈,狠狠摔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丁邱下意识地望向梁丘舞,却见她单手握着战刀,面无表情地保持着劈砍的动作。 “你个臭女人,竟然敢……”众刺客又惊又怒,纷纷拔出了身上的兵器。 “不要!——快撤!撤!”丁邱大吼着,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在他满是震惊的目光下,梁丘舞秀目一凝,几步奔了过来,右手单握手中的战刀一抡,但听当啷两声脆响,两名刺客手中的匕首顿时粉碎,被那柄战刀斩中腹部,倒飞出去,砰砰两声,撞在离谢安不远的墙壁上,生死不明。 “你、你竟敢……”一名刺客惊怒不已,满脸怒色地冲向梁丘舞。 然而梁丘舞却看也不看他,反手一挥,将其腰斩,血肉横飞间,右手宝刀一转,朝着身旁一名刺客劈了下去。 那刺客大惊,慌忙那手中的兵刃抵挡,猛然间,他感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力袭向自己,双膝难以承受这股巨力,跪倒在地,这才堪堪将梁丘舞的刀劲挡下。 “呵……呵,什么炎虎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瞥了一眼面身旁这个被自己刀身压地跪倒在地、犹自口出不逊的刺客,梁丘舞冷哼一声,手中加了几分力。 只听一阵咔嚓之响,那刺客膝下的砖石竟然迸裂开来。 “啊!”在众刺客瞠目结舌的目光下,那名刺客好似没有骨头般,瘫倒在地,惨叫不已。 丁邱暗自咽了咽唾沫,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单用右手,就将自己那名同伴全身大半的骨头压碎了…… 这是何等的怪力! “嗤!”一声兵刃切入人体的声音响起,那名刺客的惨叫声终于停下来。 望着梁丘舞从自己同伴的身上拔出刀身,跨过尸体,朝着自己等人方向走来,众刺客面面相觑,竟忍不住退后几步。 但也有几个刺客怒叫着扑了过去,一阵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梁丘舞面无表情地跨过了他们的尸体。 “炎虎姬……”望着那个可怕的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名咽了咽唾沫,忽然面上泛起几分狠色,手握兵刃,朝着倒在墙边的谢安扑了过去。 见此,梁丘舞秀目一凝,当即抛出了手中的宝刀,只听嗤地一声,那长达八尺有余的战刀,在穿透了那名刺客的胸膛后,尚有余劲,竟将那刺客活生生钉在数丈外的墙壁半空。 即便是杀人无数的丁邱,亦惊地满脸骇色。 这便是[四姬]之首,[炎虎姬]梁丘舞?!我大周最具武力的女中豪杰?! 丁邱不动声色望着梁丘舞,望着她缓缓走到浑身血污的谢安身旁。 “安?安?醒醒,醒醒,是我……”蹲下身,梁丘舞轻轻拍了拍谢安的脸庞。 此刻谢安早已因为失血过多,处于半昏迷的状况,闻言艰难地抬起头抬起头,微微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头又垂了下去。 梁丘舞眼中一惊,伸出一探谢安鼻息,见尚有气息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用手擦去谢安嘴角的血迹,抚摸着他的脸庞,低声温柔说道,“再坚持片刻,安,待为妻替你杀了这帮贼子,我与你便回府……只要片刻就好……” 每说一句,她眼中杀意便浓一分,她全身竟微微颤抖起来,不难猜测,她这是在刻意地遏制心中的愤怒。 眼神,越来越冷冽,杀气,越来越浓重,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头发与皮肤也渐渐泛起几分红色。 气……增强了…… 丁邱瞪大眼睛,他潜意识感觉到危机,刺客的直觉告诉他,叫他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熊!”一团燥热的气浪向四周散开,当丁邱再望向面前不远处的那个女人时,他惊呆了。 他看到此刻的梁丘舞,周身的气强烈地仿佛实质一般,远远望去,这个女人仿佛置身于一团朦胧的火焰之中,气势逼人。 这一刻,丁邱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那个率军入犯大周的外戎首领,那个被草原部落奉为苍原之狼的勇士,会在临死前这样称呼这个女人…… 炎虎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