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尤物(二)
刑部尚书谢安…… 自数年前长安、洛阳叛军一役后,应太平军方面的要求,秦可儿专门专注着这位同样出身广陵的男子,并且为他的经历感到惊叹不已。 许多个夜晚,秦可儿带着好笑的心情不禁想到,当初广陵府某些官员与当地富豪暗中勾结,联手倾轧、陷害苏家时,可曾想过,他们当时丝毫不放在眼里的那位苏家家丁,有朝一曰会以截然不同的尊贵身份返回广陵,跟他们算这笔账。 四年前,朝廷刑部本署突然一反常态地彻查广陵府府衙内的贪官、恶官。或许广陵城的百姓感到纳闷,但是秦可儿却清楚地很,那显然是谢安所引起,要不然,朝廷刑部本署又何以会单单针对广陵? 然而秦可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曰她竟然先那些广陵府官员一步被谢安所质难。 [玉书小姐,你应该清楚本公子此番为何而来吧?] 听着这句话,秦可儿可以断定,谢安恐怕是已经听说了广陵城内有关于她的传闻,此番这是专程为了前几曰行刺过他的广陵刺客而来。 该死的万立! 心中暗骂一句,秦可儿故意装出困惑不解的模样,抬头望了一眼谢安,继而又故作羞涩地低下头去,低声说道,“小奴蒲柳之姿,竟能入长孙公子眼界,实在是……” 唔? 这么扯到这里来了? 谢安愣了愣,要知道他的愿意可是质问秦可儿有关于广陵刺客的事,却不想对方似乎是误会了,这一番话下来,仿佛他谢安此番是专门冲着对方美色而来似的,饶是谢安这儿也接不上话来。 思忖了一番,谢安点头说道,“唔,玉书小姐的确是美名远传,不过……这么说吧,玉书小姐与广陵刺客究竟是什么关系?” 丝毫面子都不给? 秦可儿心中暗自生闷气,她本想借方才那番话岔开话题,却不想那谢安丝毫不理会,反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此番前来的目的,这使得她想将广陵刺客这事揭过不提的打算彻底成为了空谈。 “广陵刺客?”在谢安目光注视下,秦可儿颦眉思忖了半响,忽而带着几分苦涩说道,“长孙公子听说了?” 不得不说,秦可儿的话说得很高明,看似是回答了谢安的话,实际上呢,却是将皮球又提还给了谢安,借此来探探他的底,看看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饶是谢安这回似乎也没看出来,闻言点头说道,“不错!——有关玉书的小姐传闻,广陵城内传地沸沸扬扬,有人说,玉书小姐乃广陵刺客首领的女人,也有人说,玉书小姐私下勾结广陵刺客,替其筹集金钱……” “是嘛,”秦可儿闻言眼眸泛起阵阵琉璃色,在幽幽叹了口气后,苦涩说道,“似小奴这等弱质女流,要想在这世道得以存活,势必要依附于某个势力,长孙公子不会因此看不起小奴吧?”说着,她抬起头来,用殷盼的目光望着谢安。 当然不会…… 望着眼前这位丽人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神色,谢安差点就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幸亏他的意志力长久以来经受长孙湘雨的磨练,闻言不褒不贬地说道,“这个嘛,人之常情,玉书小姐也不需妄自菲薄……换而言之,玉书小姐确实与广陵刺客有联络,是么?” 秦可儿低头思忖了一下,苦笑说道,“长孙公子可真是位薄情的郎呐,句句戳中小奴心中苦楚……” 不知为何,听闻秦可儿那句薄情郎,谢安忽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尤其是秦可儿那无助的可怜模样,更是让谢安心中升起一种想要去欺负她的感觉。 按理来说,当一个女人露出无助神情时,无疑会使得男人心生怜悯,不忍再打击她,就好比谢安的妻子长孙湘雨,有多少回,当长孙湘雨抽抽鼻子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时,饶是谢安先前铁了心要好好教训这个女人,也会因为瞧见她的表情而心软,继而不了了之,顶多稍稍训斥两句,哪怕谢安心中很清楚那是长孙湘雨的诡计,也不由乖乖上当受骗。 但是天底下还有另外一种女人,当她露出那种无助的神情时,却愈发能挑起男子心中的**,让该位男子忍不住想当一回恶人,好好蹂躏一番眼前的美人,秦可儿,便是后者。 幽幽的一声长叹令谢安心中一荡,秦可儿一脸的苦涩神色,喃喃说道,“长孙公子所言之事,既是事实,又非事实……” “此话怎讲?” 秦可儿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谢安,她本想承认自己就是如传言般,是那广陵刺客首领的女人,可是当他瞥见苟贡那锐利的目光时,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当即改口说道,“广陵刺客的首领名叫万立,此人之所以传出小奴是他女人的事,无非就是想借此拴住小奴,当小奴当成是他的摇钱树罢了……” 说话时,尽管秦可儿的目光是看着谢安,但是眼角余光却时刻注意着苟贡的眼神,见其听闻此言后微微一愣,眼中锐利之色不知为何退去了几分,她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苟贡确实对她产生了怀疑,毕竟据广陵城内的传言,这秦可儿乃是广陵刺客首领的女人,可是在苟贡看在,这女人分明还是处子之身,这如何不叫苟贡心中怀疑? 苟贡是什么人?在未成为谢安心腹前,那可是东岭众的首领之一,生平也没少做过祸害良家女子的事,可以说是阅女无数,一个女人是否是处子之身,他只要眼睛一扫便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毕竟他有的是这方面的经验,只不过这三年来他很在意自己大狱寺少卿的官职,因此改掉了曾经的恶习罢了,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 要不是清楚自家大人谢安似乎对眼前这位女子心存好感,兼之苟贡自己也不敢万分断定那女人是否如他所想,他早就出言质问此事了。 而如今听秦可儿说她只不过是广陵刺客首领万立敛财的摇钱树,苟贡对她的怀疑这才稍稍减轻几分,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怀疑这个女人的身份。 可惜二主母不在此,若是二主母在此,恐怕便能一眼看穿此女的底细吧? 一想起长孙湘雨那令人骇然的揣摩人心的本事,苟贡心下暗自叹了口气,暗自遗憾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才能。 在他看来,连他的结义兄弟,东岭众最具威名的杀人鬼镰虫漠飞都被长孙湘雨收拾地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当其忠犬,对付这个[蜃姬]秦可儿又能是什么难事? 而既然眼下二主母长孙湘雨不在此地,那么苟贡也只能斗胆替自家大人把把关了,毕竟眼前的这个秦可儿,隐约给他一种仿佛见到了二主母长孙湘雨那般的压力,只不过压力没有后者强烈罢了。 平心而论,苟贡每回见到长孙湘雨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她算计。 想了想,苟贡沉声问道,“那万立没碰过你么?——即便是将你当做摇钱树,就算他碰过你,亦无妨碍吧?” 秦可儿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原来如此…… 心下暗自松了口气,秦可儿苦涩说道,“小奴纵然蒲柳之姿,总算顶着[四姬]之名,叫各方有钱有势的人趋之若鹜……方才那位邓家公子邓元,想必长孙公子你等也见到了,这数年来对小奴纠缠不清,在此迎春楼花费无数,倘若小奴已是残花败柳,又如何能使得他如此心切?——比起小奴的姿色,万立更在意小奴更替他赚到多少银子……有了大把大把的银子,还要还会缺少女人么?” “这个……”苟贡闻言哑口无言,点点头,算是信了秦可儿的说辞,毕竟他也是这么看待的,早前他在东岭做那些坑蒙拐骗的破事时,不就是因为良家女子看不上他么,毕竟苟贡面容也是生地俊秀,无奈名声太差罢了,而自投靠谢安后,他已在朝廷获任大狱寺少卿一职,有多少冀京富家千金想借机靠近他,眼下,是他挑选女人,而不是被女人挑选,两者的差距仅仅只是因为身份的改变。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钱有势,身旁就不会缺少女人。 不得不说,苟贡虽然警惕有余,但确实不擅长把握人心,如果是长孙湘雨的话,她就绝对不会说破此事,而是继续以此给秦可儿施加压力,让其心中惶恐,毕竟人一旦惶恐,就会露出破绽,而眼下苟贡说破了此事,秦可儿心中那份莫名的惶恐早已消逝地无影无踪,再无什么把柄落在苟贡手上,甚至于,苟贡反过来帮了秦可儿一把。 咦?这被称为[蜃姬]的秦可儿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听闻苟贡与秦可儿的对话,谢安不由得怦然心动,毕竟天生尤物的秦可儿可是具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那万立竟然只是将你当成是赚钱的道具?”谢安难以置信地问道。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安眼中那熟悉的神色,秦可儿心下苦笑一声,她知道自己这回恐怕是跑不了了,毕竟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那种恨不得将她脱光压倒在床榻上的凶狠眼神。 虽说稍稍减轻了苟贡对她的怀疑,却也因此引来谢安的觊觎,虽说不是什么始料未及的事,但也令她心中苦笑连连,毕竟倘若是寻常的人,她或许还能借助广陵刺客的恐吓以及广陵府官员方面的人脉叫其退去,可眼前这位,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够幸免的办法来,简单地说,谢安若是要得到她,她根本无力反抗。 “并非人人都像长孙公子这般怜惜我等女流之辈……”秦可儿叹息说道,她这回的叹息,无疑是发自内心,因为她可以预感到,眼前这化名长孙武的谢安,是绝对不会再放手的。 等等…… 无奈苦笑之余,秦可儿心中一动,她忽然想到,呆在眼前这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身边,岂不是比她留在迎春楼更能掩人耳目? 谢安手底下有东岭众与金陵众两拨刺客,秦可儿是清楚的,她甚至担忧,有朝一曰这两拨刺客会追查到她头上来,倘若如此的话,以她勾结太平军与三王的罪名,非但她活不了,在她手底下谋生的那些无助女子恐怕也逃不了被牵连的命运,而倘若谢安纳她为妾,东岭众与金陵众还敢肆无忌惮地追查她的底细么? 也算是一条出路吧,自己只需付出一样东西,一样珍藏了二十余年的东西…… 想到这里,秦可儿忽然站起身来,盈盈笑道,“长孙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小奴愿为公子抚琴一曲,以助酒兴……” “唔?”饶是谢安也想不通秦可儿怎么忽然间有此兴致为他抚琴,不过他也不好拂逆了对方好意,抬起左手说道,“玉书小姐请!” “不敢……”低头逊谢一声,秦可儿起身来到摆放着琴的矮桌后坐下,目视了一眼谢安,抚起琴来,只听琴声悠扬悲切,仿佛曲调中包含着无数心酸苦楚,让谢安不由闭目细细品味起来。 谢安不是没听过琴曲,毕竟长孙湘雨便是一位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那个女人太聪明了,仿佛这世间没有难得到她的事,这让谢安对此的新奇感大大减少,而眼前这位[蜃姬]秦可儿的琴艺竟然能与长孙湘雨不相上下,这着实有点让谢安吃惊。 不得不说,长孙湘雨有点小小悲哀,她的光芒太璀璨,璀璨到她的夫婿谢安对她任何的才能与成就都习以为常。 整整一炷香的工夫,悠扬而悲切的琴曲这才逐渐停歇,尽管谢安听不出秦可儿究竟弹的是哪一曲,但是琴曲所包含的心酸苦楚他确实领会到了,别说是他,就连自打进门后就对秦可儿怒目而视的小丫头王馨,此时亦听地如痴如醉,甚至于,仿佛是被这悲切的琴曲勾起了自己长年来所经历的委屈,使得她不由眼眶通红,鼻子一抽一抽,可爱地紧。 “好曲!”因为无法鼓掌,谢安只能用左手敲了敲桌面,出言赞叹,听闻那琴声,他对这位被冠名[蜃姬]的秦可儿更是倾慕三分。 “小奴献丑了,长孙公子莫要笑话才好……”秦可儿逊谢一声,注意到谢安火热目光的她,有些不适地低下头去,尽管这种目光她见过许多,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以往那些男人,她有办法打发,而眼前这位,却并非是她所惹得起的。 称赞了几句后,谢安又问起了有关于广陵刺客的事,毕竟这才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至于眼前这位丽人,只能说是额外的收获。 “那万立竟然派人行刺长孙公子……”在听闻谢安的讲述后,秦可儿惊呼一声,毕竟她可不想暴露她自己就是广陵刺客一员的事实。 “不错!——玉书小姐可知此人踪迹?”望着眼前这位惊呼出声的丽人,谢安心中对广陵刺客之首万立的恨意又浓重了几分,在他看来,若不是那个混账家伙,他又岂会不慎摔落山崖而受伤?若没受伤,又何至摆着秦可儿这位可人的美食在前而无法消受。 当然了,谢安也可以叫秦可儿来服侍他,反正无论是以谢安的角度还是秦可儿的角度来说,她都也不敢不从,不过,这种事说到底还是有点丢脸。 “这个……”秦可儿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莫要插手其中的好,免得那万立狗急跳墙将她出卖,想到这里,她摇头说道,“长孙公子莫怪,那万立,小奴仅见过他寥寥数面,实不知他躲藏何处,再者……广陵刺客在城内势力不小,小奴觉得,长孙公子还是莫要与他们对立为好……”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故作担忧地说道。 男人总喜欢在女人面前逞能,这一点,饶是谢安亦无法幸免,闻言冷笑说道,“玉书小姐不必担忧,纵然广陵刺客在城内势力滔天,本公子也不放在眼里,那万立既然敢行刺本公子,本公子又岂能与他善罢甘休?” 秦可儿闻言默然不语,毕竟她对主张接单杀人赚酬金的万立也没什么好感。 事实上,金铃儿曾经所说的有关于[广陵刺客只出售情报并不杀人]的事,指的是秦可儿管辖下的那一部分广陵刺客,不,那其实称不上是刺客,顶多是一些丝毫不懂得武艺的女人罢了,但正是这些女人,替秦可儿收集着来自各方的情报。 酒馆、驿站、青楼,自古以来便是情报汇集之处,尤其是青楼,要知道在大周,朝廷尽管禁止官员逛青楼,但依然还是有大批的官员留恋其中,就连谢安这等位至刑部尚书的大人物在冀京时亦频频出入风化场所,又何况其他人? 对此,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屡禁不止嘛,但是即便如此,朝廷还是禁止官员在青楼内畅谈国事,可事实上,依然还是有许多官员在青楼内述说许许多多有关于律令的事。 比如说某位官员对某条即将发布的政令不满,心中郁闷到青楼吃酒散心,酒醉后吐露心中郁闷,这就使得朝廷的机密情报泄露给了陪酒的女子,而一旦这些朝廷机密情报被某个势力提前所掌握,很有可能产生极大的影响。 而秦可儿便是以此为生,不单单只是在广陵,她在大周各郡各县都设有青楼,楼内安插她信任的女子,为她收集各种情报,当各种情报流入她手中后,经过她的整理,再出售给需要的势力,比如说太平军,比如说三王。 这种情报网一旦构架完毕,其破坏力无疑是相当可怕的,也正因为如此,秦可儿才能得以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成为某些对她美色垂涎三尺的男人所无法染指的存在,直到她碰到了谢安…… 平心而论,秦可儿实在没想到她故意传播出去的谣言有朝一曰竟然会成为她的软肋,更想不到当年广陵城苏家一名家丁在寥寥数年后会成为这等大人物。 因为手中掌握着无数珍贵的情报,因此,秦可儿很清楚谢安如今的权势,别说她无力招惹,恐怕就连太平军亦要避退三舍,要知道,扬州可是驻扎着整整八万的精锐兵马。 与其他的江南人一样,秦可儿对大周亦丝毫没有好感,甚至于,她是支持太平军的,毕竟后者是南唐皇室幸存成员所领导的义军,虽说广陵并没有像金陵那样经历过大周军队的屠杀,但是本着同仇敌忾的心思,她也希望太平军能够战胜大周军队,复辟南唐。 然而谢安的出现,却全盘打乱了她的步骤。 朝廷派刑部尚书谢安暗下江南、主持江南大小事物的情报,应该已传到那个聪慧过人的小丫头手里了吧…… 她会怎么做呢? 那个年纪不大,却仿佛能洞察世间事物的小丫头…… 是当即起兵抗击大周军队,抢占城池、先发制人,还是再等些曰子,等一切部署准备完毕? 在替谢安斟酒的同时,秦可儿暗叹自己命运的同时,不禁想到了那个令她也不由心悦诚服的人。 太平军的灵魂人物,南唐皇室后裔,[天上姬],刘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