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规矩
被当成待处理的滞销货,跟随田百户来赴宴的,正是赵鲤。 她并不知石宾的心路历程,若是知道,少不得让他好好思考一下,重新组织语言。 跟随石宾进了石家。 石家是江南的大茶商,筑于湖畔的院子,精致异常,又名拂水。 垒山环石,台榭星罗。 整个架设在水上的曲水回廊,画阁朦胧。 很是叫赵鲤开了眼界。 只是在回廊两侧的屋檐下,悬挂着的各式花灯,有些败胃口。 只见廊下各种形态、各种类型的花灯高悬。 有竹木扎制的传统灯,也有镂空的螺钿贝壳灯。 还有四面皮影灯…… 具是兔儿形状。 或是匍匐林间,或是拿着药杵捣药,或是正在拜月。 内置的烛光,透过花灯,在地面投下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兔儿影。 跟赵鲤一样患上兔子过敏症的田百户,本就能吃两个小孩的阴沉脸,越发垮了下去:“怎么那么多兔子灯?” 石宾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见他脸色不好,急小心翼翼解释道:“小女喜欢兔子,今日正值中秋,就……” “田百户,若是不喜欢稍后便命人撤下。” 别看田百户只是百户头衔,但跟江南道千户一样,相较于其他地方,百户的头衔跟盛京一样值钱。 像是石家这样的商贾,若是有心问难,一句话就能让石家生意寸步难行。 从前田百户冷面黑手,谁的面子也不给,可谓油盐不进。 今日肯赏光来石家,实在是莫大机会。 因而石宾对田百户态度,可谓极其谄媚。 田百户却是若有所思摆了摆手:“现在不必撤了。” 摆都摆了,以后石家也没机会这样热闹,就叫他们最后再欢一把。 只是石宾的女儿吗? 田百户和赵鲤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鲤微微颔首。 待走到会宴的水榭之中,所见中秋祭祀排场和案头清贡,又让赵鲤开了眼。 通铺毛织地衣不算,所设屏帷、坐具、案几尽是上等紫檀。 正值天热,每个坐具后边都有一个小斑竹编织的纳凉竹夫人。 上面五色玉嵌成蛟龙云水之状。 夏日抱之,通体清凉无汗。 而在清贡的长条案上,则是摆着双人合抬的巨大瓷盘。 瓷盘中冒尖堆着祭月的江米团子。 往常来说,清贡的案桌旁边都应有各色瓶花、插花。 按照季节和场合,还有十分的讲究。 但石家的清贡案桌旁却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穿着月白长裙作奔月仙娥打扮的美貌侍女。 这些侍女手中捧着各色插花。 石竹、水冬青、美人蕉…… 竟是用人,来充作了肉身花瓶。 奢靡至此,叫人惊讶至极。 田百户面上带出一些,石宾立刻一一介绍。 他并没有自己僭越礼制的自觉,反而言道:“今年清贡,有旁事耽误,没有太过用心,叫田百户见笑了。” 言语之间,竟透出真诚的遗憾。 只因他真的是在抱歉,今年场面小了。 江南数十载遗留的奢靡炫富之风,已经在他们心中扎根。 田百户扯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没有说话。 他一个江南道百户,也不说手底下多么干净清廉。 但家中也不过是三进小院,八、九奴仆。 这些商贾却是绫罗着身,肆无忌惮得很。 让人看着冒酸水。 田百户是个狠人,谁让他难受,谁接下来就得难受。 他心中想着,面上不显,在石宾的引领下入座。 石家反应很快,田百户队伍中多出一个女客赵鲤,宴会布置就很快做了调整。 在一旁单独摆了一张小几子,四周摆了四架倭金描花草围屏。 单独给赵鲤隔出一个小雅间,让她可独坐其中。 赵鲤没什么意见,独自落座。 见周围围屏隐蔽性不错,便大大方方的从袖上摘下银针。 就这样查验了一遍点心清茶。 然后,从怀中掏出四个小纸人。 巴掌大小的小纸人,狗狗祟祟顺着暗处,像是特工一般转移腾挪。 翻着连环跟头,很快溜达着四散而去。 赵鲤刚做完这些,掰着一块桌上的江米饼掐了一点进嘴。 就有三、五梳着丫髻的侍女进来。 手中各捧水盆,痰盂、面巾等物。 见赵鲤手里拿着江米饼团,为首的侍女面上露出惊讶。 在她后面,另一个轻浮些的却嘴快道:“小姐,这只是祭拜之后,投水喂鱼的,可吃不得。” 说完,她又看案几上的清茶,做作吁了口气:“幸好您没喝,这茶是漱口的,也喝不得。” 她没有控制音量,说教的声音传了出去。 田百户面色顿时一沉。 且不说赵鲤原本什么身份,只要同他来赴宴,他就得护着。 石宾脸上笑容僵住,顿觉大事不妙。 却听围屏后,赵鲤轻笑。 她慢条斯理的嚼着那块糯叽叽的江米饼团,一手撑在案几上托着下巴:“我想怎么样怎么样,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你管得着吗?” 就像后世鱼翅配大饼,牛排搭米饭,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她! 她气焰嚣张,叫那个在石家做活,优越感过强,忘记自己原本出生的侍女面上一阵青白。 还想顶嘴,就被为首的侍女惊慌拉住。 她自觉心直口快惯了,心中不忿,强撑着伺候赵鲤洗手漱口。 正想回去怎么跟说嘴吐苦水。 绕出围屏,却忍不住手一抖。 只见上首贵客,手中也拿着一块清贡的江米饼在吃。 而家主人石宾,更是一边吃,一边端起漱口的清茶饮下。 这侍女隐约知道大事不妙。 神思不属的退出水榭,便看见大管家正负手站在廊桥边。 面上阴沉无比。 侍女还未张嘴,几个壮实家丁将她堵嘴拖下。 水榭中这一小插曲,暂时揭过。 又有一众婢女,捧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上来。 江南风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各色时令新鲜的应季食材精细烹饪了,流水般端上来。 配合着盘子酒盏,竟是摆酒席,也作出了一道景。 一个侍女持着象牙筷子,上前来布菜,被赵鲤挥退。 有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她将服侍布菜的侍女赶出围屏,自己独坐,也没有谁敢说些什么。 布菜的侍女退出水榭,她未曾留意到,裙摆上黏了一只小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