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姜桂之性

    “你……”刘备一愣。

    他本能欲反对，但转念一想，这竟是难得的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知子莫若父，这般主意，阿斗可想得出来么？

    刘备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阿斗，你将姜维请到暖阁，为父有话问他。”

    “感谢父亲成全！”

    刘禅以为刘备已经答应，大喜着应下，转身外出，却浑然未发觉到乃父的面容阴晴不定，不置可否。

    厅外，张苞、关兴二人依旧拉着姜维，问个没完，脸上俱是羡慕。

    这时，刘禅快步走到姜维身前，露出揽功般的神情，笑道：“若不出所料，父亲应是同意了，他要召见于你，快随我进去对答。”

    姜维心头一热，跟着刘禅疾步向前，走到一半，刘禅忽得顿住，拍额道：

    “哎呀，方才见父亲发怒，我只说了星彩姐姐之事，对于银屏姐姐之事，却是只字未提！”

    姜维摇头道：“无妨，事已至此，不豁命去搏一搏，怎知结果！”

    他脚步不停，推门入内。

    留下张苞、关兴一头雾水。

    关兴挠头问道：“大兄，方才好像听太子说到星彩，银屏，不知何事？”

    张苞摇头道：“你问俺，俺问谁去？”

    顿了顿，断然道：“无妨，今日你我当值，进去巡视，也在职责之内，走，去里面看看！”

    两人打定主意，提步跟入。

    ******

    暖阁中，刘备坐于主位，诸葛亮与刘禅分坐两侧。

    只听刘备负手而立，面无表情，淡然道：

    “姜维，你与星彩之事，方才太子已与朕细说……朕念你南征不易，本已为你备下太子少傅，当阳亭侯等职爵，但你既然对星彩有意，方才太子也替你说清情，看在太子面上，朕便让你自己选——你是要身居高位，得朕倚重，还是无功无赏，迎娶星彩，你自己选一个罢。”

    诸葛亮原本不知道姜维与张星彩一事，闻言登时眉头紧皱，暗道不妙，姜维顺利南征归来，本是激动人心的大事，又正值北伐用人之际，怎么一下子出了这档子岔事？

    他凝神侧目去望，只听姜维斩钉截铁道：“臣愿无功无赏，迎娶张氏女星彩。”

    刘备闻罢，暗中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子还算有些骨气，星彩如能嫁给他，当能得其善待。

    同时又暗忖道，不予封赏，本就是试探之言，他既然心意坚定，不妨名爵佳人都成全与他，正好给太子做个人情。

    他捻须沉吟片刻，又道：“念你一片赤忱，朕再让你许个心愿，还有何请，一并说来。”

    姜维上前一步，拜下抱拳，道：“臣南下时，与关氏千金银屏私定终身，今日除求娶星彩外，再恳请陛下，将银屏婚配于臣！”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不说张苞、关兴二人呆若木鸡，便是素来沉稳的诸葛亮也心惊肉跳，愣在当下。

    “伯约素怀大志，今日莫非烧糊涂了？”

    刘备青筋毕露，执剑厉喝道：“无形浪子，贪得无厌，汝欲试朕宝剑锋利否？”

    姜维毫不示弱，一拜到底：“罪臣愿以身家性命，求娶二人为妻。”

    见他摆出如此光棍无赖的模样，刘备怒极反笑，持剑一步步走向姜维。

    诸葛亮见局势急转直下，暗道“不妙”，正疾思缓颊话语之际，张苞、关兴二人同时滚伏上前，护住姜维，劝道：

    “陛下三思啊！”

    刘禅更是一骨碌跃到刘备跟前抱住，劝阻道：“父亲息怒！”

    见此情状，刘备忽觉一阵泄气，无力至极，事已至此，纵使杀了姜维，除了害了下一辈的义气，复有何益？

    年纪大了，气来得快，去的也急，若再年轻十岁，姜维此刻早已人头落地！

    刘备手中长剑咣当落地，摆了摆手，无力道：“你顶撞君上，蔑视君威，论罪当斩！念你转战南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召，褫夺此子此前一切封赏，即日起，便为白身！”

    顿了顿，又盯着姜维，皱眉道：

    “你之私事，朕方才已派人给三弟传信，本欲为你转圜几句，但你得陇望蜀，人心不足，朕再不会为你说项半句……眼下三弟正在府中等你，你若不怕他打杀了你，这就滚去见他吧！”

    姜维面沉如水，恭敬行礼：“草民谢过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成全！”

    言罢，起身依次脱下战甲，露出一袭浆洗得青袍，恭敬地置于地上，他一摆衣角，就此转身离去。

    行至半途，耳畔传来刘备平淡的话语：

    “姜维，你且好生听着，朕心中着实恼急了你，只肖朕在世一日，你便一日不得恢复官身，你且好自为之！”

    姜维闻言一颤，黯然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一礼，提步出厅。

    刘禅、张苞、关兴依旧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姜维头也不回得离去。

    尤其是张苞、关兴二人，更是心急如焚，今日原本是好端端的陛下召见平南功臣之会，怎么会落得如此惨淡收场。

    两人四目相对，俱可见彼此忧惧彷徨。

    刘备身形抖动，喃喃暗骂不止，诸葛亮不明所以，眉头紧皱，不知该如何来劝。

    诸人正惴惴间，忽见刘备一拍案几，回身暴喝道：

    “张家小子——还有关家小子，你们真结义了一个好兄弟啊！眼下你们还跪在这里作甚？还不去快看看你父亲如何将你们那无状三弟一矛刺死！”

    张苞、关兴闻言，心头大急，纷纷请罪，疾步离去。

    此刻他们也顾不得什么星彩与银屏之事了，只想着，张飞武力之强，天下无匹，若去得晚了，任由姜维真冒冒失失激得性起，只怕真得只能给他收尸了！

    “等等我，我也去！”刘禅亦提着衣摆，快步跟上。

    刘备举手欲拦，但手伸到一半，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一直看到这会儿，诸葛亮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终究是天纵奇才，他虽不知期间发生何事，故一直一言不发，但只凭眼前的只言片语，此刻的他已然明晰事态。

    此番应是姜维处置儿女私情不当，引刘备雷霆万钧，做了褫夺封赏的决定，又撂下永不启用的狠话。

    但刘备明着责骂张苞、关兴，实则暗示他们前往张飞府上接应姜维，大抵还是惜才，不忍此子横死在张飞矛下。

    置于褫夺封赏，并撂下永不启用的狠话，一来存了敲打姜维的心思，免得此子恃功而骄——毕竟在诸葛亮看来，姜维此举着实孟浪无礼了一些。

    二来，等太子继位，由太子将他官复原职，于公于私，姜维也当对太子感恩戴德，从此倾心任事，忠心不二——大抵这是陛下在帮太子将人情做到底了。

    至于期间诸葛亮一言不发，一句求情的话也无，自也有他的考虑。

    此时，南中大胜的消息尚未传开，但朝中若先爆出惩罚平南将军的消息，那么不明虚实的人肯定要猜测，是否平南大军南征不利，惹得陛下震怒？

    若善加利用，将这个极具误导性的消息传到魏国，指不定便能迷惑曹丕，坚定其南下讨伐孙权的决心。

    从事态发生，到谋定后动，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

    “仓促之间，陛下运筹帷幄，一石数鸟，果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啊。”

    诸葛亮摇扇，心中正佩服不已时，刘备已转过身来，苦笑道：

    “家事纷杂，倒是让孔明见笑了。”

    诸葛亮轻笑着应道：“一石数鸟，确是一出好戏啊。”

    刘备伸手指了指诸葛亮，笑道：“你呀你，朕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诸葛亮收了羽毛扇，问道：“那么三将军那边？”

    刘备笑了笑，不以为意道：

    “年轻人的事，朕即管不了，也管不动喽......此子若能说服亦或打服三弟，那便由他去吧……但他若败下阵来，丢了颜面甚至性命，朕也不会替他说上半句，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

    诸葛亮笑容顿住，心道不妙——

    姜维此番要面对的，可是当今武力天下第一，又怒气勃勃，誓欲杀人的燕人张翼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