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钟声杳杳,将持续一百二十七声,然后在次日的正午重新响起。这宣告着仙主云琰崩逝,结束了他一百二十七年的统治。 很奇怪的,这钟声响在雪怀耳边,却仿佛响在他自己的心上,沉沉震着,几乎给他一种从骨骼深处生出来的震颤惊悸。 他挣扎着,去咬云错的肩膀,去掐他的脊背,一面被他操得满脸是泪,他断断续续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想问云错怎么回事,可是云错偏不告诉他,钟声每响起一次,云错就发狠似的往深里顶一次,顶得他浑身发抖,全身上下都变成了撩人的粉色。 他摸到了云错心口出现了一道新伤,还带着血腥气,还记得抱着他问,“你为什么受伤了?” “不小心碰伤的。”云错说。 其实雪怀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提防,云错这道伤八成是遇到了刺客。但他什么都没告诉雪怀,只是还像之前那样撒娇,像个小孩子一样讨他哄。后来看见他在哭,于是赶紧又不卖惨了,低头亲吻他,哄着他。 最后天要黑尽了,云错这才抽身起来,抱着雪怀去清洗,又仔仔细细地给他穿好衣服。 雪怀不知怎么的,一直在哭,眼泪没断过,云错也不稳,只是耐心地擦掉,然后吻掉,哄他:“雪怀,雪怀哥,不心疼,不心疼我。别哭了。” 他好像把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了。他是雪家少主,是他的左护法,一直信奉的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什么事情都受着,有什么别离也来不及悲伤。 可是家人散尽,物是人非之后,居然还叫他找着一处安身之所。 雪怀哽咽着,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你父亲,怎么回事。” 云错怔了一下,而后轻声说火:“没怎么。昨天,我觉得他快病死的时候,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娘,他说记得。” 雪怀“嗯”了一声,对他的神情犹然感到有些不解。 又听见云错轻声道:“可是我问他,我娘叫什么名字,在家里排行多少,他又说不知道。后面我就没有再跟他说话了。” 他垂眼看了一下缩在他怀里的雪怀,像是又怕他难过,于是说:“其实我早想过结果会如此。现在得到了这个答案,也算安心了。他本来就不该爱我娘和我。” 云错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轻轻擦掉雪怀眼角的水痕,“怎么又哭了,雪怀,你跟个小孩儿似的。” 雪怀闷在他怀里,好半天后才缓过神来。 云错见他不哭了,一把把他抱起来,询问道:“那我们回去了?” 雪怀轻轻点头。 * 幽深的宅院外,十里长街,仙家兵士夹道列迎,势如雷阵。 云错踏出门后的第一刻,便听见将士呼声直上云霄,能惊飞深林中的鸟雀:“恭迎仙主归位!” 云错麾下所有的兵士,他如今作为仙主能够调动的所有人马,无一不在此刻亲眼所见——年轻的仙主怀里抱着一个年轻人,一路上了金銮龙驾,都未曾让那人落地。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军队剿灭了他亲叔叔的叛军,以奔雷之势清扫了所有他继位的障碍。王城顶上的红霞烧了三日,前任仙主薄葬,而新人仙主上任的当晚并不在王座上,反而沉沦于跟自己的道侣一起快活,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然而,这个古怪带着艳色的传闻并没有影响云错在仙民和士兵之中的威望。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烧干净了代代仙主留下来的亭台水榭、鲜花楼阁,将臣子为他准备的仕女、姬妾直接遣散。第二把火,他焚毁了云琰在位时腐朽板正的制度,全面提高军队待遇,改文治以武治,高度集权。 第三把火,他将中洲的旗帜插到了魔界,他以前修行的那个灵洞中。他派去的人将已经抓获的魔界奸细用明火活活烧死在那里,引发了仙、天、魔三界的震动。这是不言而喻的宣战和警告,战火一触即发。 这些事情,云错一一进行得有条不紊。看似疯狂无度的举措一经分析,却往往证明他是正确的。前世雪怀教给他的一点一滴,他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无需过问,无需犹豫,因为这个位置他曾经坐过一次。 而雪怀一直被他藏在深宫里。 属于仙后的宫殿——云琰原来为东海龙女准备的宫殿,也被云错原样拆毁,又在一夜之间重新建成。他在一夜之间倾尽了所有资源、号令四海八荒的青鸟、灵兽,动用所有的工匠和鲁班后人,给雪怀造了一个水晶宫。 晶莹剔透,如同寻常人家的园林一样,什么都有。他承诺给雪怀的猎场、亭台、茶园、池水与风荷,全部建成。 雪怀被困在这座水晶宫中,从早到晚,他安静地呆在这里面看书、喝茶、听琴。外边的世界被结界挡住了,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黄昏接近落日的时候,结界才会打开,与云错会从外面踏入,直接抱起他往床上摁,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在他身上寻求温暖与慰藉。 有时云错回来得急,身上的盔甲都尚未脱下,穿着冰凉的铠甲压住他,冷硬的玄铁压在赤裸的肌肤上,激得雪怀浑身战栗。 雪怀渐渐明白了云错的心思。白日,他在外当他冷酷铁腕的君王,晚间则将整日的压力与疲惫在他这里放下。他像他的归处,他是他的床枕。 云错怎么做,他都顺从地由着他,纵容得近乎于宠溺。而他也从这种奇异的相处模式当中找到了些许慰藉,云错在一次次地确认他的时候,他也在一次次地确认着他。 雪怀偶然有一天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发觉镜中的青年眼波流转,形销骨立,活脱脱一副狐媚惑主的样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云错和他到底干出了什么事情。就算他已经习惯了,也禁不住脸颊烧得通红。 这天云错晚上再来找他,他不肯让他过来,躲了又躲,小声说:“你该让我回去了。” 云错顿了顿,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刹那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垂眸望过来,用手指轻轻地拨弄他的头发:“还没打到冬洲,雪怀哥。再陪陪我,就一天,好不好?” 雪怀答应了。 然而第二天,云错又来哀求他:“再一天好不好?真的是最后一天了,你留在这里陪我,我每天都会腾云赶回来的。” 雪怀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第三次时,雪怀的态度才坚决起来。他在云错回来之前换上了战袍,一切装束莫不如同前世,他当他左护法时的样子。 云错推门进来,看见他后愣了。 随后,他又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幕似的,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温柔地笑着。 雪怀逗他:“呀,我的云错宝贝不哭也不闹,有进步。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他低声说:“你这样也很好看。上辈子我就想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雪怀笑着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还有呢?”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云错说。“以前你告诉我的话,我其实都懂,故意不按你说的做,是想让你生气,这样你就会跟我说说话,让我觉得你喜欢我。” “还有呢?”雪怀继续问。 这次一别,云错率领仙洲大军直面魔界,雪怀回冬洲,配合天兵一起建立防线。 魔界今非昔比,各种情况迷雾重重,这次一别,也可能是永别。 云错伸手扣住他的腰,低头吻住他。 那是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很轻,转瞬即逝。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