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学姐萝拉
瓦伦丁,东城门。 城门官多米尼克坐在值班的亭子里,目送一群健壮的妇人结伴走出城门。 这些妇人头上绑着遮盖灰尘的头巾，系着补丁摞补丁的围腰、穿着肥大的裤子来代替裙子；要么拎着篮子、要么顶着布口袋,一路走一路谈笑，粗糙的面容上洋溢着喜盈盈的红光。 “又是去游乐场打工的妇人啊。”老兵探头往外看了下，咳嗽了声、继续小口喝着水，“招去那么多工人还不够用，又招了这么多女人，那个罗宾斯骑士难道是打算把那块荒地盖个新城出来？” “管它的呢,城主大人的家族骑士有权将他的封地改建成任何模样。”多米尼克收回视线，“再说了,这也不是坏事，街面上游荡的闲人少了大伙儿的日子也能过得平静一些。” “那倒是,东城这块儿少了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我家隔壁的粮店已经有好几个月没骂过又有人偷他们家堆在巷子口的麦麸了。”老兵裂着嘴笑道,“不过让女人们也去工作总不是那么回事，你知道的，长官,女人手里要是能攥着钱就难免脾气大起来。” 旁边的城门兵凑趣道：“是啊，前两个月南城那块儿不就闹出挺大的事儿，给草原人工作的女人闹着要离婚,他们家的男人不得不把人绑起来，结果罗宾斯骑士居然派了人来抢走那个女人，这叫什么事儿？” “对啊对啊,听说罗宾斯骑士的人还威胁那家的男主人，说什么任何人阻扰草原人的女工上岗就是跟罗宾斯骑士过不去，这也太霸道了吧，那不是人家的老婆吗，居然还连别人夫妻怎么过日子都管起来了。” “我姨妈家的表妹想去游乐场打工，姨父就没有让去，要是去了也成了他们的人、这也要管那也要管，跟谁说理去……” 多米尼克没有参与同僚讨论，默默起身从休息的亭子走了出去。 从港口入城的海商走的是北城门，自陆路而来的行商走的是南、西城门，东城门哪边都不沾；即使东面二十多里外多了处建设中的“游乐场”、每日来往的工人、建材商为东城门增加了些许人气，对比起其它城门仍旧显得相当冷清……大部分的城门兵躲在休息的亭子里聊天，两三个人也能看顾得过来。 多尼米克走出亭子，坐在里面的城门兵丁们有意无意打量了下他的背影，又继续闲聊起来。 年过五十的多尼米克担任瓦伦丁城门官已有十个年头。 新城主波普子爵就任后换掉了许多原来跟随菲利普伯爵的人，单单落下了多米尼克——倒不是多米尼克有门路、或是拜到了波普子爵阁下门下，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从最热闹的北门调到东门来——纯粹只是多米尼克不善经营人脉、哪头都靠不着，波普子爵眼中没有他这个小人物罢了。 就像现在，性格比较顽固的多米尼克就没有选择了为了跟新的下属们打成一片而随口附和着说罗宾斯骑士的坏话…… 多米尼克这位冒险者出身的城门官对同样是冒险者出身却能正式受封的罗宾斯骑士是相当尊敬的，罗宾斯骑士雇佣大量下城区居民、给穷人们混口饭吃的行为更是增加了不少多米尼克的好感。 多尼米克在城门附近缓缓地绕了一圈，偶或从他身边经过的、出入城的农夫、小商贩向他躬身问候，多米尼克皆点头回礼。 从东门入城的大多是附近村镇的菜贩，城门税至多几个铜币，油水本就很少，城门兵们唯一能捞的好处也就是从菜贩子的推车上挑拣点儿新鲜菜蔬拿回家下锅；多米尼克调来东城门后连这点儿“小福利”都禁止了，也难怪其他城门兵跟他之间总是隔了层亲近…… “那是什么？”杵着枪懒洋洋靠在城墙上的城门兵忽然直起身，惊奇地看向远处。 “有商队来了吗？”正跟菜贩收入城税的城门兵顺着同伴的视线看过去，“咦，不像是商队啊？” 多米尼克往前走了几步，举目远眺——南面道路尽头，一列车队正向这边驶来。 前端开路的是骑马的骑士，中段有穿长袍骑陆行鸟的文官，车队中的金漆马车华丽而张扬，远远看去，能模糊看见马车车厢上挂着金光闪闪的贵族家纹。 大人物出入城时是要讲究规格的，多米尼克冲兵丁们休息的亭子喊了一声、将里面的城门兵喊出来，在城门两边列队，静静地等着贵族车队靠近。 开路的骑士驭马跑上前来，拉紧马缰急停，冲穿着城门官铠甲的多米尼克喊话：“菲利普女伯爵入城，打开正门，肃清道路！” 多尼米克心神一震，使劲儿绷住了脸、没有露出异样，沉声回应：“是！阁下！” 一听居然是隔壁波顿领的领主伯爵大人，东城门的兵丁们立即忙活起来，有的将闲人驱赶到路边，有的合力转动绞盘、将城门正中那扇大人物们出入城时专用的正门打开。 车队渐渐靠近，被赶到道路两侧、原本还不住嘀咕埋怨的行人、农夫、菜贩们皆屏气凝息，畏惧地将头低了下去——大贵族出行的排场与那些常见的、车马更多的商队完全不是一回事，别的不说，光是整齐地驭马骑行、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散发出来的森然气势就压得人不敢抬头。 足有十几人的骑士在城门前停下，分左右列队让出中间场地，两头龙骨蜥蜴拉着的金漆马车缓缓从正中通过。 当这辆挂着大贵族家纹的马车经过安静地站在城门旁的多米尼克身前时，车中传出一声轻“咦”。 车内似乎有人拍打了车窗，驾驭龙骨蜥蜴的车夫连忙将这两头单价在数百金币以上的妖兽停下。 多米尼克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儿急促，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地抬起头。 跟在马车旁行走的仆人打开车门、拉起门帘，端坐在车中的女伯爵侧头往多米尼克看来。 多米尼克连忙单膝跪地。 菲利普女伯爵微微一笑，抬起左手、伸出门帘：“请起，多米尼克。” 列队一旁的城门兵们神色各异，不住偷偷打量他们的新上司。 ——萝拉小姐她、她记得我的名字！ 多米尼克心情激荡，努力控制着激动的心情起身上前，虚握住萝拉·菲利普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吻了下手背：“看见您如此健康真让我万分高兴，萝拉小姐。” “我也一样，多米尼克。”菲利普女伯爵收回手，温和地笑道，“上次在我家的公馆见面已经是三年前了吧，当时的时光真是让人难忘。我将在瓦伦丁小住一段时日，如果你能来叙叙旧，那就最好不过。” “这正是我所期待的。”多米尼克连忙将腰弯下去，虔诚地道。 菲利普女伯爵微笑着轻轻点头，仆人将门帘放下、车门关上，金漆马车再次缓缓前进。 多米尼克目送菲利普家的车队驶进城内，用力握紧拳头轻轻挥了挥……他所等待的，终于到来了！ 当初菲利普城主意外被刺杀和瓦伦丁城、波顿领地交接撞到了一块，之后马卡斯少爷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病逝、搞得菲利普家上下一团乱；萝拉小姐只来得及带走部分老菲利普生前安排好的人手，像多米尼克这种比较边缘的就给落了下来。 两年过去，萝拉小姐整顿好了波顿领地，终于要来接他们这些菲利普家的追随者们了！ 女伯爵的车队走得看不见了城门兵丁们才逐渐散开，有的人边走开边偷偷地打量着还站在原地多米尼克，窃窃私语着什么；有的人则围上平时与他们不太亲近的长官，七嘴八舌地绕着弯打探多米尼克有什么后台…… 搁两年前，不，搁一年前，能在瓦伦丁吃上公家饭都是极其让人羡慕的事；但随着克洛宁王国对瓦伦丁吸血越来越狠，连上城区贵族老爷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就更别提这些底层的城门兵——上一次领到薪水，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 明明瓦伦丁的港口仍在源源不绝地吸纳着财富，但瓦伦丁的市政厅硬是窘迫得连下面的人薪水都发不起，这种奇葩的怪象大伙儿怎么接受得了！ 相较之下，隔壁的波顿领这两年听说可是出现了不少让人眼馋的变化……至少大伙儿都没听过那位波顿领的女伯爵会让手下的人挨饿受穷。 换成别人，这会儿或许会有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膨胀心态、拍着胸脯大肆吹牛，但多米尼克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他并没有将他与菲利普家的渊源拿来说道，而是板起脸将其他人赶去岗位上。 当晚，多米尼克在中城区的家中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熬到天亮后又耐下心来等了半天；直等到萝拉小姐派来的仆人上门，这才整理好作装、快步赶往上城区。 往日里大门紧闭、仅有几个仆人看家的菲利普公馆今日份外地热闹，多米尼克在门房里便见到了不少当初那些和他一样被留在瓦伦丁的人。 多米尼克的日子还算是好过，至少他的职位没有被撸掉、还能住得起中城区；被撸掉职位的人就惨了，比如多米尼克记忆中那个总是把头发梳得根根分明的海贸司的书记长，这会儿已经潦倒得衬衣的衣领子都有些发黄。 一群人矜持又热切地聊着天，在门房里等了会儿，菲利普家的执事才出来迎接他们、将他们领进客厅。 两年前还稚气未脱的萝拉小姐如今气质大变，即使穿着贵族女性常见的家居常服也掩盖不住身为伯爵领领主的精明高洁气质，看得多米尼克眼眶发热……老城主和马卡斯少爷相继去世时他也曾万分揪心，如今萝拉小姐坚强地站了起来，菲利普家的荣光总算不至于断绝。 让多米尼克这些忠实的追随者们比较不适的……大概就是新城主波普子爵的骑士罗宾斯居然也在萝拉小姐的客人名单内了。 尤其是这个骑士受到了萝拉小姐相当规格的礼遇，被安排坐在仅次于女伯爵的位置上——在场的人中大半混得不如意可跟波普子爵脱不开干系，若非这帮人在萝拉小姐这儿都没什么情面（马卡斯在世时谁想得起讨好萝拉小姐呢），搞不好已经有人表示出不满来。 艾萨克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到萝拉挨个问候安抚完一众菲利普家的追随者们才笑着出声：“萝拉学姐，菲利普家有如此多的可用之才，真是让我极为羡慕。” 嗯……虽然艾萨克比萝拉大了十几岁，但谁叫他入门晚呢…… “学姐”这个称呼听得多米尼克等人一愣，原本担任瓦伦丁海贸司书记长的考伯特忍不住道：“萝拉小姐，请问您和这位罗宾斯骑士是……？” “艾萨克·罗宾斯是我的老师收下的第四位弟子。”萝拉抬手介绍道，“诸位想必也有所听闻，这两年波顿领受了草原部落很大的照顾。我的老师贤者阿云是草原上火炎部的智者，那些跨海而来、缓解了波顿领压力的粉条、毛纺品原本由冒险者协会中转，如今我的学弟罗宾斯骑士来到瓦伦丁，波顿领所需的草原物资便由我的学弟与波顿领直接交涉。” 厅内众人神色各异，贤者阿云这个名字要放在下城区那些不识字的愚民间自然是没什么人知道，但在场的这些人还不至于窘迫到连两个银币一本的《大陆游记》都买不起。 多米尼克面露恍然，随即又一脸感激，连带着看艾萨克都更加顺眼——难怪波顿领短短两年便稳定下来、农产品和低端工业品还能流向瓦伦丁……萝拉小姐成为了那位北大陆贤者的弟子，这对于菲利普家的复兴自然是个好消息。 原瓦伦丁海贸司的书记长考伯特更是大为激动：“萝拉小姐，若您需要有人负责海贸这块，希望您能多多考虑我。” 萝拉温和地点头笑道：“这是当然，考伯特，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干这个呢？我计划在艾萨克的领地里成立一处波顿领的海贸部门，如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能把这处海贸据点交给你来运作。” “这是我的荣幸。”考伯特连忙离开座位，单手按着胸口深深鞠躬。 萝拉笑着点头，又看向多米尼克：“多尼米克，我想再没有谁比你更了解瓦伦丁周围的情况了，你能否为了我留下来辅助考伯特呢？” 多米尼克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得到萝拉的安排，惊喜地起身、躬身道：“愿为您效劳。” 萝拉微笑着轻轻颔首……考伯特是瓦伦丁本地人，关系网复杂；而多米尼克是外地冒险者出身，对菲利普家十分忠诚，有多米尼克在，考伯特也才更能让她放心。 萧云是个很内护的人，或者说，连自己人都不晓得去护的，不管在哪个世界、哪种游戏规则下都很难做大——萝拉是他的三弟子，他只要脑壳没坏，培养克洛宁市场就不会去找其他人。 草原要与萝拉这个伯爵领领主合作培养克洛宁的市场，双方间的资金物资流动就不会是小数字；萝拉将海贸部设置在艾萨克的领地内，一么自然是为了绕过瓦伦丁合法避税，二么，有艾萨克这个学弟看着场子，也不怕手下人监守自盗…… 将爷爷的旧部现场安排了一小半，余下的人带回波顿领再做打算（主要萝拉记不住所有人）；结束会面、让管家将追随者们带下去，刚还仪态端庄的女伯爵转眼间变成活泼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跳到艾萨克身前：“学弟学弟，什么时候能去你的大剧院看戏？你在信中说好的我来了可以看到的哦！不能骗人，不然我要写信给阿云说你坏话！” 艾萨克硬是没法习惯这个极其年轻的学姐转变过快的画风…… “呃……请耐心地再等几天，学姐，等伊芙琳学姐将森林精灵和海族的客人带来……”艾萨克忍住违和感解释，“你知道的，自上个月起我的领地建设初见雏形，拉弥亚的探子就几乎每天都来。如果没点儿重量级的客人震场子，那我可很难防住拉弥亚来搞破坏……” “伊芙琳要来吗？万岁！”萝拉开心地举起手原地转三圈，“我好想她呢！对了，克莱斯特会不会来？克莱斯特有没有游记插画里面那么帅？” “克莱斯特将军会来的……他也算很帅吧。”这个话艾萨克说得有点儿违心，见过大河的人确实很难真诚地夸另一个男人帅…… “红叶呢？红叶帅不帅？” 艾萨克秒答：“红叶的肌肉很帅。” 萝拉：“？？” “对了学姐，你不是说想见见如花有多可爱吗？如花和哈里斯他们在我的领地里，你想看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去。”艾萨克深怕萝拉继续问下去，赶紧转移话题。 阿云老师的两篇连载虽然经常断更，但每一期只要刊登出来都能引发一时风潮。 克莱斯特将军和红叶这两个现实“原型人物”还罢，关于至今没有暴露身份种族的美食猎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艾萨克不知道被人问了多少遍——他知道个鬼！连阿云老师都不知道那个美食猎人应该是谁！ “好啊，我要看雪狼族的小宝宝！”萝拉高兴地。 萝拉·菲利普是被迫成长为女伯爵的，家族的压力、领地的压力让她自觉地压抑住了自己的本性，但说到底，她今年也才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艾萨克这个同一位老师教出来的学弟面前，她可是难得自由一回。 坐马车从瓦伦丁到艾萨克的领地要走两小时，轻车简从的萝拉不到下午四点就来到了建设中的游乐园。 惊叹地参观了一番已经建成、只待投入使用的大剧院，又接见了曾经为菲利普家服务过的建筑师苏·加拉赫；在艾萨克只比工棚好那么一点点、约莫农家小院规模的骑士府里休息了会儿，萝拉忽然听见外间传来骚动声。 “如花快停下！” “嗷呜——！！” “亚力快拦住她！” “开玩笑！你怎么不去拦！！” “嘭——哐啷！！” “啊啊啊啊——” “维恩被撞飞辣！” “轰！啪！嘭！” “小心、爱德华！” 萝拉、陪同萝拉来的菲利普家家族骑士惊疑不定地看向艾萨克，艾萨克则面无表情地淡定喝茶。 “学弟，外面这是什么声音？”萝拉有点被吓到。 “应该是跑去海边玩水的如花被哈里斯拖回来了。”艾萨克就很平静、很见怪不怪，“我们先等等，如花被他们控制住了再出去。” 萝拉：“？？” 家族骑士不满地：“罗宾斯骑士，你认真的吗？让小姐去见那么危险的生物？” “雪狼族的幼崽只是比较调皮。”艾萨克不高兴雪狼族被称为危险生物，但对方是萝拉的人，他也没立场指斥，耐心地解释道，“别担心，她只会对看起来强壮的人族发脾气，游乐场这么多女工没有人被她伤害过。” 家族骑士对于艾萨克拿萝拉小姐跟那些工地上劳动的妇女作比较非常不满，但没等他开口，萝拉便已经星星眼地点头：“我相信，阿云老师就是雪狼族幼崽嘛，他对我可温柔了！” 艾萨克一听这话反而担心起来了，连忙道：“这个，学姐，我们最好不要以阿云老师为标准去衡量别的雪狼族幼崽，他们还是很调皮的，非常调皮，虽然如花没有伤害人的记录，但火炎部的幼崽苔藓曾经导致毛纺厂女工骨折——” 家族骑士倒吸口冷气，沉痛地：“小姐！” “别说了，那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宝宝。”萝拉轻声呵斥，起身走向大门。 家族骑士无奈，只得抢前一步打开门走出去，警惕地挡在萝拉身前。 然后两人便见着了艾萨克说的、不到三岁的雪狼族小宝宝…… 没有院墙的骑士府能一览无余地看清附近工地，不远处的砂场旁边，数名人族、蛇族的职业强者正试图围堵一头有一米多高、两米多长、横冲直闯的雪白大狼——“试图”的意思就是，谁都能看得出他们围堵不成功，反过来被那头吐着舌头活蹦乱跳的大狼撵得鸡飞狗跳。 家族骑士缓缓回头看向跟出来的艾萨克，抬手指向前方：“这就是你说的，小宝宝？” 艾萨克：“……” 这个时候解释也没啥用，艾萨克绕过萝拉走到最前面，朝如花喊：“如花！吃~点~心~辣！” 正折腾哈里斯、爱德华等人的如花身形一顿，双眼发亮地朝这边转头……